洛都北宫。永安宫外。 突如其来的惊呼声如同海啸,翻滚着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巍峨的琼玉阙楼上方,一具穿着衮服的尸身双手扶着栏杆,兀自傲然挺着胸膛,鲜血喷泉般从断颈中喷出。 那颗戴着天子冕旒的头颅,此时正被人提在手中,冕延前方用白玉珠串成的垂旒乱糟糟绞在一起,摇晃着不断淌下血滴,如同一只血腥的玩具。 秦桧提着刘建的首级,沿阙楼的墙面一路滑下。 另一方向,吴三桂背着长矛逆势而上。 两人错身相过时,秦桧传声道:“人在上面。” 吴三桂笑道:“瓮中捉鳖。” 秦桧叮嘱道:“当心狗急跳墙。” “省的。” 当秦桧落到地面,阙楼下方翘首以盼的军士立刻爆发出一片巨大的欢呼声。 金蜜镝走马上前,接过首级,仔细看过,然后摘下天子冕旒,将刘建的头颅高高举起。 四周欢声雷动,平叛军士气如虹。 亲眼目睹了“天子”被一剑斩首的一幕,原本还抱着一丝幻想,在宫中顽抗的乱军瞬间被打回原形。 那些刘建用重金召募来的家奴、门客,投诚来的内侍、军士,冀图成为从龙功臣的野心家们,此时都仿佛被滚水浇到的蚂蚁,轰然作了鸟兽散,争相往宫外逃命。 跑不掉的纷纷丢下兵刃,跪地求饶。 当吴三桂攀上阙楼,这座片刻前刘建还声称能坚守逾月,固若金汤的要地,已经完全沉浸在一片绝望的气氛中。 原本用来抵御外敌而拿石料封死的阙楼,如今成为一座坟墓,将刘建的追随者们彻底封死在内,外面的乱军还可以逃走,他们连逃跑都成为奢望。 那位无头的“天子”倒在一旁,无论他生前如何嚣张狂妄,此时只是一具卑微而肮脏的尸体。 刘建宣称的两百名死士,三个雇佣兵团,只是大言吹嘘。 阙楼内实有护卫不过二十余人,都是刘建从江都王邸带来的亲信。 其余还有一些内侍、宫人,以及几名阿附刘建的官员、士人,此时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见吴三桂翻身跃过栏杆,那些护卫下意识地举起长矛,但他们眼中已经没有任何战意,只剩下惊惶和对死亡的恐惧。 “将军来得正好!”死寂中传来一声充满惊喜之意的高呼,紧接着一名身着绣衣的官员大步流星地出来,满面堆欢地高声叫道:“卑职奉太后之命!已然擒下逆贼刘建的家眷!” 说着他威风凛凛地一摆手,一名妖娆少妇被人绑着推了过来。 此时的太子妃成光再没有以往的风光,她金钗滑脱,鬓脚散乱,高髻歪到一边,玉容毫无血色。 口中塞着一团麻布,双手被绳子捆住,扯在身前,华服撕开半边,狼狈不堪。 “此乃建逆之妻成氏!在下暗中谋划,一举擒下此妇!不料天军神勇无敌,万军之中斩杀建逆!果然是天佑炎汉!金车骑运筹帷幄,神机妙算!跳踉丑类,转瞬即灭!哈哈哈哈!” 吴三桂咧嘴笑道:“我认得你,江绣使。” 江充笑声一滞。 “你是太后的亲信,吕巨君的心腹,”吴三桂毫不客气地说道:“吕巨君事败,转投刘建;董卓势大,改投董卓;这会儿刘建没了,又上赶着抱金车骑的大腿,啧啧啧,这般的见风使舵,让我用哪只眼睛看你?” 吴三桂一边说,一边摘下背后的长矛,在空中一抡,发出沉闷的风声。 江充脸色发白,颤声道:“我乃朝廷命官……你……你不能杀我……” 吴三桂奇道:“我干嘛要杀你?倒是这两位——”他长矛一抖,指向那两名壮汉,“晴州来的吧?” 两人放开成光,摊开双手,表示并无恶意。 其中一人说道:“这位兄台,兄弟们做的是卖命的生意,和阁下往日无仇,近日无怨。”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另一人哑着嗓子道:“大伙儿井水不犯河水。阁下以为如何?” “江湖事,江湖了!”吴三桂豪气地说道:“把人放下。你们滚吧。” 两人把成光往前一推,纵身往后跃去,在栏杆上略一抱拳,然后并肩跃下。 吴三桂一挥长矛,“都滚吧!” 剩下的护卫面面相觑,他们可没有那么好的身手,能从十几丈高的阙楼上一跃而下。 “蠢!”吴三桂道:“往下面跑啊!别说你们不知道这下面有暗道。” 那些护卫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哄而散。 江充也想跑,却发出一声惨叫。 吴三桂横身一矛,刺穿了江充的大腿,就像钉一只苍蝇一样,将他钉在木柱上,揶揄道:“没看见那伙太监都没动吗?下面有个屁的暗道!你能往哪儿跑?省些力气,老实待着吧。” 江充放声惨叫,被吴三桂反手一个耳光,抽得晕了过去。 成光瞪大眼睛,她嘴里塞着麻布,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绑在一起的双手在身前勉强比划着,拼命打着手势。 吴三桂目光闪了几下,回了一个手势,然后伸手扶她起身。 成光大喜过望。 各方在洛都勾心斗角,彼此的底细都摸得七七八八。 吴三桂是那位程少主的得力臂助,自然躲不过她们的眼睛。 吴三桂与秦会之一样,出自殇侯门下,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在巫宗内部并不是秘密。 问题是巫毒二宗向来不睦,巫宗没少给殇侯下绊子,毒宗那位紫姑娘更是在洛都周边大开杀戒,惹得教尊不得不亲自发话,与对方休战谈和。 成光绝望之际亮出身份,没想到他竟然认下同门。 绝处逢生,成光感激不尽,刚递出左手,放在吴三桂手中,就听见“格”的一声轻响,手指被拽得脱臼。 接着吴三桂双手齐出,使出分筋错骨手。 一连串密集的脆响在他掌下响起,眨眼之间,就将成光的指、肘、肩、膝、踝……所有能够摘脱的关节全部摘掉,最后抬手捏着她的下巴一扯一扭,将她下颌拽脱。 手法干净利落,节奏分明,又快又准。 转瞬间,成光就像一只被人扯坏的木偶,关节不自然地扭曲着,再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看着吴三桂微微吐了口气,露出满意的神情,成光才突然意识到,就如吴三桂的身份在自己眼里不是秘密一样,自己的身份在他眼里也不是秘密。 刘建授首之后,他仍然冒险攀上阙楼,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别太看得起自己。”吴三桂大义凛然地说道:“我是来给主公争功的!这回我家主公立下的讨贼第一功,谁都抢不走了!” …………………………………… 南宫。长秋宫外。 呼喊声由远而近,像海啸一样从永安宫方向传来。 从玄武门进入南宫,然后是建德殿、宣德殿…… 凉州军的士卒将贾文和与定陶王团团护住,董卓手提短戟,立在前方。 贾文和对远处的惊呼声充耳不闻,他将定陶王挟在臂间,生锈的错刀抵在小儿幼嫩的脖颈中,虽然胸襟上吐满了鲜血,却神情自若,就像一名超凡脱俗的棋手,面对棋局,胸有成竹。 程宗扬双手握紧刀柄,往前踏了一步。 “且请阁下留步。”贾文和从容说道:“我有寸铁,亦可杀人。” 程宗扬寒声道:“一介稚子,你也下得去手?” “受国不祥,是为天下主。欲得天下,些许风险自当难免。” 程宗扬死死盯着这位董卓麾下名列第一的谋士。 六朝智谋之士,自己已经见过不少,可是像他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毫不犹豫能把一个幼儿当成人质的家伙,自己还是头一回见。 这种事,奸臣兄背地里也许能干得出来,但公开干多少会有些不自然,哪里会像他一样从容? 一个修为平平的文士,却能在两军阵前劫走自己手中最要紧的关键人物,靠的就是这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毒辣与狠绝。 “姆娘……”定陶王啼哭着,朝阮香凝伸出手。 贾文和提气扬声,“定陶王在此!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郭解道:“我方才那一掌未曾留手,你经脉已断,若不及时救治,只怕活不了多久了。” “我信。郭大侠千金一诺,向不虚言。”贾文和提起错刀,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笑道:“既然贾某已然时辰不多,诸位可要快一些了。” 他手刚一抬起,王孟就像猎豹一样纵身跃起,长剑直刺贾文和咽喉。 程宗扬正要趁机出手,眼前忽然一花,一个人影截住了王孟。 董卓身躯肥壮得犹如肉山,动作却极为敏捷。 他闪身封住王孟的去路,短戟一递,用戟钩绞住剑身,接着反手一拧,刚猛无铸的劲力狂涌而出,将那柄精钢打制的长剑绞成数段。 董卓挥戟将王孟震飞,大笑道:“小家伙,你还嫩了点。” 王孟踉跄着退了几步,剑身崩碎的反震之力使他手臂一阵剧痛,胸中气血翻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再看手中,只剩下一截断剑。 郭解抬掌托住他的后背,帮他化去力道,王孟吐出一口气,气血渐平。 贾文和道:“这位不知名的好汉,趁着郭大侠和我说话时候偷袭,是在打你们郭大侠的脸吗?” 郭解道:“小儿辈无知,孟浪了。” 郭解虽然不介意,王孟却像是被人抽了一记耳光,脸上斗然涨红。 他抬起左手,断剑寒光一闪,斩下左手食指,然后将断指抛了过去,叫道:“我的不是!给你赔罪!” “是条汉子!”董卓大笑道:“小家伙身手还成,就是这剑太不济事。改日老夫送你一把好剑!” 贾文和重新把错刀放回定陶王脖颈上。 定陶王哭声刚停顿了片刻,这会儿小嘴一扁,又要哭出来。 阮香凝蹲下身,焦急地望着他的眼睛,摆着双手道:“不要哭,不要哭。” 在她的竭力安抚下,定陶王抽泣声渐渐停止。 贾文和勉力提起声音,“贾某不才,敢请太后出来一见。不然,大伙就一拍两散。” 程宗扬脸色阴沉。 假若吕雉在长秋宫露面,局势必然再起波澜。 以贾文和的奸诈,天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最坏的局面,莫过于吕雉和定陶王全都落入董卓手中,那大家都可以洗洗睡了。 小紫眨了眨眼睛,“太后在刘建手里啊。难道他前面传的是伪诏吗?” “十息。请太后出面。”贾文和没打算跟她饶舌,手中的错刀又紧了一分,几乎割破定陶王的皮肤,微笑道:“还有皇后殿下,也请一见。” 这个条件一出,程宗扬反倒轻松下来。 这中间的变故实在太过蹊跷,以贾文和的智商恐怕也想不到,长秋宫里倒是有太后,皇后却不见踪影。 他想见太后还有得商量,皇后是彻底没指望了,反正都完不成,也不用再琢磨什么。 “我乃鸿胪寺大行令。”程宗扬摆出官员的架势,沉声道:“皇后殿下因天子驾崩,忧思成疾,如今抱病卧榻,无法面见外臣。” “事关江山社稷,只能请皇后殿下支撑病体,辛苦一番。” 程宗扬板着脸道:“国事要紧,殿下的凤体也要紧。不若请董将军移步,入宫觐见。” 董卓大笑道:“有何不可?” “请恕将军甲胄在身,难以行礼。”贾文和打断他,“还是请皇后移驾。” 董卓皱了皱眉头。 自己入宫见驾,理所当然,硬逼着皇后出面,岂是人臣之礼? 贾文和面带苦笑,他何尝不知此节? 只是眼下实在顾不得了,失了脸面,总比丢了性命好。 程宗扬打定主意,以拖待变,自然不肯让步。 就在双方僵持中,远处的惊呼声越来越近。 忽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赵充国浑身是血,如同魔神一样策马奔来。 他一手高高举起,提着一颗头颅,一边纵马疾驰,一边放声吼道:“逆贼刘建!已然伏诛!” 他手中那颗头颅因为失血而变得惨白,但脸上仍然残留着一丝狰狞与疯狂混杂的笑意,正是三日前在崇德殿登基的那位“天子”,江都王太子刘建。 程宗扬脸色终于恢复正常,他长呼了一口气,狠狠攥了把拳头。 赵飞燕陷身秘境,定陶王落入贾文和手中,自己手里的两张王牌全部落空,他都已经准备要跑路了。 谁知道峰回路转,生死关头,刘建居然先一步进了鬼门关。 “建逆伏诛!叛军已平!”紧跟着赵充国,传讯的军士纷至沓来,甚至还有几名北宫内侍夹杂其中,他们边奔边喊,将消息四处传开。 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人群中的秦桧和单超,不由大喜过望。 秦桧跃下马,拱手道:“幸不辱命。” 程宗扬笑得嘴巴都合不拢,“真是刘建?不会弄错吧?” 单超一边咳嗽,一边嘶哑着声音笑道:“秦先生手刃建逆,岂会有错?建逆的随从、家眷尽被锁拿,如今都押在永安宫内。” 得到单超亲口证实,程宗扬彻底放下心来。 刘建一死,胜败立分。 伪天子已然授首,董卓这一仗不用打就一败涂地。 大功告成,局面已定,他就不信那个贾文和还能翻出浪花来……吧? “老董!”赵充国叫道:“停手吧!大伙不用再打了!” 董卓脸上的肥肉抖了几下,回头看了贾文和一眼。 贾文和笑容愈发苦涩。 刘建这头猪,活着坑人,死了更坑人。 这一把真把大家都坑苦了。 兵甲声响,华雄带着部下匆忙赶回。 只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局面已经无可挽回。 牛辅从马上探身过来,低声道:“趁金车骑尚未回师,先杀出去!” 董卓浓密的剑髯微微一紧,然后挥起短戟,“儿郎们!随我回凉州啊!” “董破虏,你可走不得。” 随着一声断喝,一直不见踪影的大将军霍子孟闪亮登场。 他身披大氅,外罩赤袍,里面穿着一身金光灿灿的锁子甲,跨着一匹白马,徐徐驶来,身边跟着王子方和冯子都等一群家奴出身的亲信将领,还有一位布衣老者,却是严君平。 “屠掠伊阙,杀戮使者,阿附逆贼刘建,”霍子孟厉声道:“纵兵入宫,大肆抢掠——董卓,你可知罪?” 看到霍子孟,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 这头老狐狸,不知道躲在旁边藏了多久,大局一定,立刻跳出来摘桃子,这脸皮厚得简直令人发指。 董卓哈哈笑道:“成王败寇罢了!” “你是要带着手下儿郎落草为寇了?”霍子孟说着,往他身后看去。 此时董卓身边除了贾文和、牛辅,刚刚赶到华雄,还有几十名亲兵,其余人都面露惊疑。 凉州军实力未损,但士气低落。 他们打着平叛的旗号入京,以王师自居。 然而刘建一死,他们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叛逆,这种天堂到地狱的落差,足以摧毁一支军队的战斗欲望和意志。 然而在这场叛乱中,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支品尝到这种滋味的军队了。 董卓一拍胸脯,“一人做事一人当!附逆的事跟他们无关,都是我逼迫他们做的!”说着对自己一众心腹喝道:“你们——都给我滚!” “听到没有!”华雄瞋目喝道:“将军让你们滚啊!还愣着干毛!” 董卓道:“你也滚!” 华雄脖子一梗,“我不滚。” 牛辅道:“往哪儿滚?回凉州?一起啊!” “有罪无罪,不是你董卓说了算。”霍子孟道:“有司自会察清原委。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董卓哈哈大笑,“你骗娃娃去吧!” 身陷绝境,尚自桀骜不驯。 霍子孟脸色阴沉,厉声喝道:“赵充国!拿下董贼!” 赵充国手一松,刘建的头颅掉在地上,摇晃着滚到一边。 凉州军士卒原本已经萌生退意,霍子孟如此相逼,反而激起众人的血性,不少人又重新握紧刀枪。 “霍大将军好狠的心思,”秦桧低声道:“要将凉州军一网打尽,半点余地也不肯留。” 程宗扬也暗自皱眉,这老狐狸操的什么心? 王蕙闻讯出来,此时与夫君四手交握,眉眼间笑意晏晏。 她双目一转,柔声道:“也许霍大将军早知凉州军在侧呢?” 程宗扬心下一动。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董卓手下毕竟几千号人马,在外郡倒也罢了,兵锋直抵伊阙,怎么可能瞒得过在洛都根深叶厚的霍子孟? 老霍伺伏在侧,一直不肯露头,八成就是因为没摸清凉州军的虚实。 问题是他不露头就算了,甚至连口风也不露,把自己都蒙在鼓里,这算是什么事? 让自己出头火拼,他好坐收渔人之利? 赵充国难以下手,跟随霍子孟来的一众将士倒是跃跃欲试。 只要拿下董卓,无论是死是活,都是大功一件,将来论功行赏,足以封侯。 贾文和勒住定陶王的脖颈,“都给我退下!”说着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都退下!都退下!不得妄动!”严君平张臂拦住众人,扭头叫道:“贾文和!你放开定陶王。老夫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让你们吃苦头的!” “以性命担保?”贾文和大笑起来,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一丝血色,他仰天叹道:“出师未捷,功败垂成,天命如此,为之奈何?” “正是如此!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严君平喊道:“如今人事已尽,当听天命!董破虏,切不可一误再误啊!” 董卓道:“汉德虽衰,天命未改。老夫本来就没打算造汉室的反。” “你知道就好!”严君平道:“董破虏!贾参军!切不可再错下去了!” 场中一片寂静,在场众人都在等着两人的回答。 赵充国不想打;凉州军斗志已失;程宗扬等人是因为定陶王还在对方手中,投鼠忌器;霍子孟不动声色,没人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虽曰天命,无非人事。”贾文和道:“诸位以为大局已定,以贾某看来,为时尚早。比方说……” 贾文和笑道:“我这一刀下去,会是什么样?逆贼刘建授首,定陶王紧跟着又没了,霍大将军,要立谁当天子呢?伤脑筋啊。” 严君平颤声道:“你可别乱来啊!” “五十匹马。六个时辰。”贾文和道:“过了伊阙我们就放人。你们要觉得换个天子更方便,尽管动手。” 程宗扬靠在郭解身边,低声道:“有没有机会?” 郭解摇了摇头。 牛辅、华雄一左一右,前面还有个董卓。 而贾文和的刀锋就抵在定陶王的颈上。 “黄口小儿,”霍子孟森然道:“乃翁未曾教你,我汉国律令,贼人劫持人质者,不必顾忌人质性命,一并处死!” “诸位尽可一试,”贾文和道:“反正我已是将死之人。霍大将军,请。” 霍子孟目光微闪。 严君平急道:“霍公!” 霍子孟此时也是骑虎难下。 贾文和劫持了定陶王,却把定陶王的生死放在自己手上。 若是杀了定陶王,自己与长秋宫必生嫌隙。 可真要放了他们,以董卓的狂悖,贾文和的奸诈,一旦虎归山林,鱼入大海,将来必成大祸。 “老霍!”严君平唯恐霍子孟狠下心肠,一声令下,玉石俱焚,他顾不得体面,一手扯住霍子孟坐骑的缰绳,急声喝道:“长秋宫尚在!” 吕氏已然失势,皇后赵氏垂帘势所难免。 何苦在这种要命的关头得罪赵氏? 霍子孟思忖片刻,开口道:“此事非老夫一言可决。当请宫中圣谕。” 程宗扬脸色一黑。 没想到这个滚烫的热炭团转了一圈,又掉到自己手里了。 皇后圣谕……皇后要在长秋宫就好了。 “皇后殿下有恙在身,岂可妄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若因此事使得皇后凤体难安,你我万死难辞其咎。” 程宗扬闻声一阵激动,金车骑,你可总算来了! 金蜜镝身披麻衣,头戴白布。 连日来,卷入风波的军民足有数万,他是唯一一个始终记得给天子披麻戴孝的。 霍子孟看着自己的老友,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即点头道:“说的是。那么,就依你。备马吧。” 金蜜镝解下兵刃,徒步行至凉州军中,向定陶王叩首施礼,“臣金蜜镝,请随殿下西巡伊阙。” 董卓摸了摸须髯。 金蜜镝虽然声名赫赫,但孤身一人,自己怕个鸟来? 郭解开口道:“我也去。” 贾文和“哇”的吐了一大口血,笑道:“不敢有劳郭大侠大驾。” “在下兰台典校秦会之!” 秦桧报出身份,朗声道:“定陶王殿下年纪尚幼,你们到了伊阙把人放下,总不能弃之道旁吧?这样吧,我等只出一百名扈卫,与诸位前后相隔一里。凉州虎罴之士三千,想必董将军不会介意。” “五人。” “八十人。” “五人。” “七十人。” 贾文和笑道:“最多五人。不要考验贾某的耐性。” “那好,我等就出五名扈卫。”秦桧说着,压低声音,“主公。” 贾文和戒心十足,奸臣兄能争来五个名额已经不错了。 程宗扬开口道:“金车骑随行,还请霍大将军坐镇宫中。” 霍子孟微微点头。 程宗扬道:“以金车骑为首,程某为副。另外还有兰台典校秦会之,车骑将军长史赵充国,以及布衣郭大侠,一共五人。董将军以为如何?” 董卓听到有赵充国,想也不想就应道:“可!” 秦桧欣然道:“既然如此,单常侍,有劳你找几名内侍……” 贾文和笑了起来,“别玩什么花招。单常侍的名声,贾某还知晓一二。” 秦桧辩解道:“找几名下人伺候起居也不行吗?” 贾文和没有回答,只是将错刀又按紧了一分。 秦桧举起双手,高声道:“我等五人,上自金车骑,下至秦某人,都不曾照料过孺子稚儿,如今天寒地冻,定陶王又受了惊吓,万一染疴,该当如何?” 贾文和道:“所谓天命所归,若是染疴,就算他命不好吧。” “既然内侍不可,选几名宫人如何?”秦桧抬手一划,“仅此数人。阁下堂堂须眉,不会还忌惮几名女子吧?” 贾文和视线掠过众人,那些宫人有的执灯,有的还抱着宠物,除了那名手持长刀,身材高挑的宫人,其余几名女子都看不出什么威胁,否则他也不会在对方眼皮底下把定陶王劫持到手。 最后贾文和的目光停在小紫身上,眉头慢慢拧紧。 赵充国嚷道:“就几个娘儿们——老董!痛快些!” 董卓一锤定音,“就这么说!” 贾文和提起错刀,朝小紫一指,“除了她!” 小紫笑道:“胆小如鼠的家伙。不去就不去好了。” 不多时,五十匹坐骑便已备好。 贾文和道:“时辰已到,请将军先行。” 董卓踏上战车,先仰首哈哈大笑,半晌后笑声一收,双目犹如鹰狼望着一众手下,放声喝道:“儿郎们!方才大将军已经说了,董某此去,便是为贼为寇!尔等都是良家子,董某也不连累你们!” 董卓撩起衣袍,用短戟割下袍角,往地上一掷,“大伙从此恩断义绝!就此别过!”然后一声令下,驱车便行。 不等董卓招呼,他手下的亲兵便齐齐割下袍角,掷在地上,然后翻身上马,紧追着战车而去。 余下的凉州军沉默片刻,接着陆续有人割下袍角,与昔日的手足同袍割袍断义,相别于江湖,继续追随董卓。 贾文和眼中光泽幽幽闪动,仔细注视着凉州军士的举动。 片刻后他终于打定主意,开口道:“将军!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回返洛都。还请将军行前,拨冗吊祭天子。” 董卓在车上迟疑了一下,然后略一点头,“老夫行前,自当拜别天子。” 一名凉州军士忽然朝着远去的车马叫道:“董将军,你回凉州,可不能把我们丢下啊!” 这一声喊出,剩下的军士如梦初醒,纷纷叫道:“将军!不能丢下我们!” “一起回凉州!” “对!要走一起走!” 贾文和一直挟持着定陶王,不敢稍动,直到看见这一幕才微微松了口气。 既然军心尚可一用,不妨豪赌一铺,谋取一线生机! 他当机立断,提声道:“霍大将军!这些凉州壮士都是大好男儿!还请大将军网开一面。” 霍子孟目光微闪,然后抬手一挥,示意放行。 众军欢声雷动,贾文和挟持着定陶王登上另一辆战车,带领三千军士浩浩荡荡往南开拔。 华雄策骑追到贾文和车旁,低声道:“带上这么多人,还怎么走?” “此去凉州,山高水长,无论如何也走不了的。”贾文和道:“但只要过了兰台,将军就赢了。” 定陶王睁着乌亮的眼睛,一直没有吭声。 被阮香凝安抚过后,他就没有再哭泣,反而像个小大人一样,行止有度,颇为早慧。 贾文和低头,微微一笑,“陛下听懂了吗?” 定陶王奶声奶气地说道:“孤是诸侯,不是天子。” 贾文和微笑道:“很快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