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一共是三十七只鸭子哩!——十一只小的!”一个小男孩在池塘边拍着小手欢呼道。 “唔,阿羽真不错,终于可以看出来啦!”小男孩身边一位面容枯瘦衣衫灰旧的老者轻拍着小男孩的头,看着他满脸的欢笑,目光中溢满了慈爱。 那个被叫做阿羽的小男孩抬起头冲着老人甜甜一笑,那一脸的阳光将身上劣质衣料产生的穷苦气息冲淡了不少。 “九公,今天早上我捉了两只山鸡,一会儿我阿妈做好了给你端过去!”阿羽拉着老人的手离开了池塘。 叫九公的老者也不拂他的意思,只微笑着任他拉着自己的手前行。 “九公,听你说能数清塘里的鸭子还不行,还要数其他的东西,那其他的东西是什么呀?”阿羽一边蹦蹦跳跳地走着一边问九公。 “呵呵,那你就不用管了,只要我让你数什么就数什么便是了!”老者笑着回答道。 “哦,我知道了,你说过的,要心无旁鹜才行,知道得太多了反而不能专心——是吧?”阿羽停下了脚步,不再乱跳,抬着脸看着九公瘦削的脸庞,故作一本正经地道。 九公对他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不禁莞尔,连连点头笑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你能记住九公的这些话就好。” “那明天数什么呢?”阿羽想起了什么,眼珠一转问道。 看着他一脸的机灵劲,九公老怀一阵欢喜。 他轻轻地捋着颔下花白的胡须笑道:“那么急啊?那好,明天九公找个蚂蚁窝让你数,怎么样?”说着注意地看着阿羽的表情。 阿羽显然是被九公的提议讲愣住了:“数蚂蚁?那是为什么呀?你说过的,数鸭子是为了搞清楚自家的鸡鸭不要和别人家的弄混了的,数蚂蚁又是为了什么呢?” 九公被他这一问不觉语塞,尴尬了一下,情急之下故意面露愠色道:“小小年纪,就知道问东问西的,让你数个东西也要问原由,真不象话——要是不愿意的话,以后就不要来找我好了!”一边说着,一边心下却着实有些惴惴的,因他知道这个阿羽的孩子性格十分的要强,而且对事情喜欢刨根问底,说不定他得不到答案一生气,当真不来找自己,那就麻烦了! 想想自己自从山外边来到这世外桃源,就只有这个半大的孩子最投缘,整天一有空就缠着自己教这教那的,给自己的晚年带来了老大的欢乐。 隐隐之中,心里已不知不觉地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孙子,尽管自己真正的孙子还在那外面的繁华世界中。 阿羽听九公这一顿训斥,虽觉委屈,但和九公长期以来建立的祖孙般的感情却使他生不出一丝的情绪。 当下便低头嗫嚅道:“对不起,九公,我以后不再这样问便是了……明天就数蚂蚁好了……”说道最后一句时,毕竟孩童心境,委屈之下竟有泪花从眼眶里泛起。 见他如此,九公不觉有些后悔,不该对一个未犯错误的小孩子这么严厉,但话已出口,却也不好得收回来,便只好干咳几声,道:“那么好吧!你也早点回家,明天再来找我吧!”说罢竟自不再理他,扬长而去。 看着九公远去的身影,阿羽早没了方才数鸭子时的勃勃兴致,只得怀着满腹的委屈,耷拉着脑袋慢慢地向自家走去。 傍晚的山村被天边绚丽火红的晚霞映衬得格外的宁静安详,袅袅的炊烟开始陆续地从各家的竹楼或是土坯房顶升起。 阿羽走到自家的土坯房门口,门半虚掩着,里面隐隐传出一个妇人的咳呛声。 他知道,一定是阿妈在里面的灶膛做晚饭了。 他加快了脚步向里面走去,一边叫道:“阿妈!我来帮你!” 里面的灶膛间里此刻正是烟雾弥漫,中间一个佝偻的身形正不停地顿首咳嗽。 阿羽忙紧赶两步上前,在他阿妈的背上轻轻捶拍,口里难过地道:“阿妈,你又用这些半干的柴了!上回我不是拾回了好多干柴了吗?应该不会这么快就烧完的吧!” “唉,你这孩子,隔壁的阿玉嫂的用完啦,我就给她了!”那妇人显然在儿子的捶拍之下好过了许多,腰也直了起来,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精神倒还算好,一双慈爱的眸子欣慰地看着儿子的小脸。 “哦,那就算了。我明天一早再去拾一些来家。——对了,阿根叔还没来家呀?”阿羽御用摇了摇头,一脚踢开脚边的一根残柴。 他口中的阿根叔便是那阿玉嫂的丈夫。 “是啊,在山外边挣钱哪有那么容易呀!听说外边的人可刁着哩!真不知道阿根是怎么想的,就舍得把阿玉一个人丢在家里不管,还有一个吃奶的孩子——那钱倒也不见他多捎几个来家……”妇人叹息着一边捶着后腰,一边拾掇起灶台上的锅碗。 阿羽忙乖巧地替她捶腰。 见儿子如此的孝顺,妇人心中欢喜,柔声道:“好啦阿羽,阿妈的腰不酸啦!你自己去橱里把果子吃吧!” “哎!”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听见吃的就来了精神。 他又捶了两下后便一骨碌地跑到了碗橱边,翻找着里面的吃食。 “阿羽啊,你今天又去缠你九公了吧?”妇人一边忙碌一边问嘴里塞得鼓鼓的儿子。 “唔……嗯……”听见他阿妈这么一问,阿羽不由一噎,险些哽住,一时间直翻着白眼,眼泪都出来了。 “是不是啊?”妇人由于烟雾的关系,并未注意到儿子的情况,仍在追问。 “啊啊……啊,是啊,我是和九公在一块儿的——刚才才分手哩!”总算将卡在喉咙口的一块果肉艰难地咽了下去,阿羽忙不叠地回答阿妈的话。 “喔……对了阿羽,你九公天天都在教你什么呀?就是识字吗?”妇人显然儿子在身边心情甚好,嘴里的话也多了起来。 “啊……是是,对啊,九公就教我识字来着——九公还教我用那个带毛的什么笔写字哩!”阿羽象在掩饰什么,语气也有些不利落。 妇人倒是没有在意,只将灶上的一只粗糙的土陶瓷碗端了起来,吩咐儿子道:“唉,九公一个人的也不容易,还教你识字,你赶紧把这碗山鸡给他端了去吧——动作快点,不要温了就不好啦!” 阿羽忙接了过来,将鼻子凑上那盖严的碗沿,闭着眼睛使劲地缩了下鼻腔:“呀……好香啊……” “快去吧,还有留着哩!”妇人笑着轻打了儿子的脑袋一下。 “哎!那阿妈我就去啦!”阿羽忙点头应道,不再动那碗里山鸡的念头,甩开步子便往门外冲去。 “哎——你慢点!别跌了——对了,可不许偷吃喔!”妇人见儿子去势太急,忙追着叮嘱了一句。 “知道啦——”那声音已经绕出了屋子。 妇人看着儿子去的方向,疲累地倚在门框上,嘴里轻轻念叨道:“唉阿羽呀,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成人啊……”喃喃自语的同时,一双生涩的眼睛开始湿润模糊起来…… 临近九公的住处,阿羽不由心下惶惶,脚步也慢了下来。 九公虽然有时候对他严厉,但是却从来未象今天一般的不为什么就呵斥自己。 而且想来想去,自己好象实在是没有什么地方犯错误的——尽管问了一句话,但是这也是九公教过的,凡事都必须弄清原由么! 想着想着,他的脚步在九公的门前停了下来。 手中端着的山鸡也象沉重了许多。 “进来吧!——是阿羽吧?进来吧!”里面传出九公虽然不甚响亮,但却很清晰的声音。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阿羽只觉得一股暖流无声地从心头滑过,似乎看到了九公瘦削慈爱的面容。 一股慕孺冲动从心底涌出,脚下也情不自禁地迈进了那扇门。 “九公,是我……”他轻声说着,小心地向里面九公的卧室走去。 “呵!真的端来啦!”九公的脸上却没有了先前的不快,笑容满面地从榻上起身,将阿羽迎了进去。 见他没有不高兴的样子,阿羽的心头也松了一口气。 “是啊,是我阿妈让我送来的!你快趁热吃了吧!”阿羽忙殷勤地将手中的碗放在床边的小桌上,一边熟门熟路地从旁边的一个小屉中摸出一双竹筷,在袖口擦拭一下,递给了九公。 九公将那碗盖掀开,登时一股浓郁的肉香溢了出来,飘得满屋皆是。 阿羽竟忍不住狠狠地咽了口口水,肚子里也隐隐冒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忙将头扭过去抵制诱惑。 九公一笑,看着他极力避开不视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招呼阿羽道:“阿羽,不要呆站在那里,来!一起来吃吧!” 阿羽眼睛一亮,随之又黯了下去,只见他低下了头,低低道:“不成的,阿妈说了,那是给你老人家的,我不好吃的……”一边说着,那肚子却不争气地又响了一声。 九公爱怜地看着他懂事的样子,走上去将他拉了过来,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慈爱地道:“你这孩子,九公让你吃,你就吃吧——九公都这把年纪了,哪里吃得下这许多呢?依我看,你阿妈也是想你陪我吃的,所以才盛了这么多……你看,这里面哪里是只有一只鸡的份量呢?” 阿羽闻听,忍不住向那碗里看去——烧好了一块一块的自然是看不出是一只还是两只的量。 不过九公这么一说,倒着实令他心动了不少。 想了下,“咕噜”直叫的肚子终于抵受不住美味的诱惑,令他递交了降书:“那……那好吧,我……我就吃一点点——我阿妈还在家里替我留着哩!” 九公哈哈笑了起来:“你这个孩子,真是的,吃就吃么,哪里还来这许多的话——快吃吧!来!我们一块儿吃!” “哎!”阿羽忙开心地从那小屉中多取出一双竹子,端了一旁的竹椅,坐在九公的身边,有滋有味地挟起一块鸡脯嚼了起来。 “阿羽,今天晚上……”看着阿羽埋头大吃的样子,九公的心里不禁一疼,忍不住想起傍晚时对他的训斥,便想对他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啊……啊对不起九公,我以后再不会乱问啦——九公你千万不要生气,打我骂我都没关系的!”一听九公提起傍晚的事情,阿羽忙吐出口中嚼了一半的鸡骨,紧张地抬起小脸看着九公表白。 九公看到他半边被汤汁糊得花狸猫似的小脸,心中竟不知怎的狠狠地抽了一下。 他忙强压下急剧起伏的情绪,哑声对阿羽道:“不,说对不起的应该是九公……” 阿羽一听,不禁一愕,九公主动说自己的不对,反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九公应该把原因告诉你的,只是一时头绪太多,有些话呢,又是你现在的年龄不适合知道的,所以就……”九公注视着面前小男孩的眼睛,缓缓地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啊……是这样的啊……不要紧的,九公只要觉得不适合阿羽知道,那就一定有阿羽不应该知道的理由——我以后不会再问啦,九公你放心,我以后你教什么我就学什么——反正最后你总会告诉我练这些有什么用处的,是不是啊?”阿羽一口气将自己心里想的说了出来,然后定定地看着九公。 九公没想到自己不太好处理的事情竟然被阿羽懂事的想法给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心中放下一块石头的同时,也不禁为他机敏的悟性感到惊讶。 “那好,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总之以后你只管按九公说的去练就行了。九公答应你,等你都练好了一定告诉你有什么用处!”九公立即爽快地向阿羽也表明了自己的承诺。 “那好,明天我就和你去数蚂蚁去!——在哪里呀?”阿羽狠狠地咽下一口鸡肉,嘴里含混不清地问着九公。 “呵呵,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好地方,那里的蚂蚁可多哩!”九公捋着颔下的胡须,微笑着道。 “哦。九公放心,我一定能数得出来的!”阿羽的眼睛又瞄准了碗里的一只鸡爪。 “可不能只是这样喔?你还要数清那些蚂蚁总共有多少条腿才算过关哩!”九公看着阿羽的吃相,一边笑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加了码。 “什么?”阿羽已经到手的鸡爪竟给他哧得掉了下来!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会不会听错了。 “对,你还得把那些蚂蚁有多少条腿都数出来才行!”九公不容置疑地再次强调。 “那……那怎么可能呢……”阿羽顿时失去了胃口,讲话的声音也低了许多。 “有什么不可能的呢?你还记得九公一开始要你数瓦片的、,竹杆、草秸时,你不也每次都说不可能吗?可是最后你不都数出来了吗?”九公摇摇头,否定了他的怀疑。 “可是那些都是死的啊……”话一出口,阿羽便知自己说错了,因为那鸭子岂非就是活的么? 自己不也数出来了吗? 想到这里,他便顿时哑了口。 九公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和蔼地笑道:“工夫不负有心人,只要你去专心的做,就一定会做到的——你一定要相信你自己的能力!记住了吗?”说到最后一句时,像是要增强他的信心似的,那声音也高亢了起来。 阿羽抬起脸来,看着九公那双与年龄绝不相符、格外明亮的眼睛,被那双眼睛透射出来的自信所感染,不知不觉中重重地点了点头,坚定地道:“我知道啦!九公要阿羽做的事情,阿羽一定能做到的!” 九公也点点头,接着又道:“你快吃吧!吃完了我还有功课要你做哩!” 一听还有功课,阿羽立即来了精神,忙将袖子在嘴边擦擦,兴奋地道:“是什么功课?” 原来,九公每次要阿羽做的功课,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事情,除了那个数东西外,还有其他的玩艺儿,象闭着眼睛听声音啦,紧着鼻子闻气味啦等等——有时候阿羽都觉得自己快成了狗鼻子了! 其实这九公要教阿羽的东西,正好符合一名活泼少年人的好动天性,因此阿羽才会将这些成年人看来既无聊又不着边际的活动玩得兴趣盎然。 “今天我要让你用两只手分别掂出两张纸的份量!对了我让你平日里做的对应练习你都做了吧?”九公说出了他今天要阿羽完成的题目。 “嗯!我都做了!我抓到那两只山鸡的时候,它们还在乱动哩!可是我一抓就知道是多重了!连毛在内,一只七斤二两五钱,一只九斤一两七钱!我在秤上偷偷称过,一点都不差的!”阿羽得意地表述着自己的能耐。 “唔,不错!那好,现在你把眼睛闭上,把两只手摊开平放在桌上——”九公赞许地向他点点头,然后又吩咐他按自己说的做。 阿羽忙将两手照九公说的放好,然后闭上了眼睛——他根本不会做那偷看的事情,他有把握着哩! 九公也不检查他,便将事先准备好的两张薄薄的纸片从榻上一本书的夹页里取出,接着分别轻轻地放在阿羽放在桌上的两只掌心里,然后对他道:“好了,你告诉我,在你两只手心里面,哪张纸更重一些?” 阿羽忙将两只手轻缓地上下掂动,可惜那薄如蝉翼的纸张份量在他的手中都几乎感觉不到,根本不是那“斤、两、钱”什么的可以度量得出来的,他又如何说得出呢? 一时间情急之下,汗水从全身渗了出来。 “不行的!不可能感觉得出来的!”他终于放弃了试探,睁开了眼睛,对着九公直摇头。 “是真的?”九公笑吟吟地看着,眼中满是捉弄的眼神:“可是我就可以啊?”说着便将那两张纸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里,略一掂量后道:“诺,我左手的轻一些。” “你……你蒙我的,反正又没有称过,你怎么说左手的轻呢?”阿羽不信地嚷了起来,因为那两张纸看上去实在大小差不多。 “那很简单,你可以做个记号么!然后再看,是不是每次我都能说中你做了记号的那张纸。如果我说中了,说明我是真的知道哪张纸的轻重——怎么样?”九公终于给他出了个比较合理的判别方法。 阿羽当然不相信他的本事那么大。 不过老头子提出的办法倒也不错,只要自己做个记号,那真的假的也就一目了然了! 当下他立即活动起来,先取走那两张纸,再将一条黑布一圈又一圈地把九公的眼睛蒙得一丝不露,接着将桌缝里的一点污垢在那其中的一张纸上几乎看不出来的点了一下,最后再小心地把两张纸分别放好在九公的两只掌心里。 “好啦!九公你猜吧!”阿羽自信地说道——他相信九公绝对猜不中是哪张纸上做了记号的。 “好啦?那我说了——可不是什么猜的喔——是左手的那张做了记号的!”九公胸有成竹地说道。 阿羽顿时呆住了! 怎么可能呢?难道他看到了? 阿羽忙上前仔细地再检察一遍他绑的布带,再次确认没有问题后,又重新取下纸,又放上去。 “好!九公你再猜!”这回他的把握已经不那么大了。 “哈,这次换了右边的啦!”九公哈哈一笑,又准确地说出了那张做了记号的纸。 阿羽这回真的开始认真起来了,他决定多试几次! 岂料不论他怎么做,就是将两张纸卷成团,再展开的多次折腾也无济于事,每回九公都总能轻而易举地说出那张被自己做了记号的纸。 事实胜于雄辩。 阿羽这下彻底服气了。 他解开九公眼睛上蒙的布带后,颓丧地坐在床沿边上一言不发。 九公知道小家伙的自尊心受到了重重的打击,不禁心疼地抚摸着他的头道:“不要紧的,阿羽,其实他做的已经很好了!”见他仍然低头不语,又安慰道:“你知不知道,九公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还什么都不会哩!你现在就会这么多了,要是到了九公这个年纪呀——不,不需要到九公这个年纪,只要再过一两年,就会超过九公啦!” 阿羽这才好受一些,但仍有些将信将疑的:“你说的是真的?” 九公摇头一笑道:“那当然啦!只怕到时候你超过九公以后,不要再不理我这个糟老头子就好啦!呵呵……” 阿羽忙争辩道:“你说什么话啊!我早就说过了,要养你老的——况且以前你没教我这些的时候我就这样了啊?” 九公见他急胀得小脸通红,心下不忍再逗他,便抓住他一只小手,慈爱地道:“我当然知道了,阿羽是个好孩子,九公是和你说着玩儿的呀!” “哦——对了,那你是怎么做到每次都能说中的呢?”好奇心毕竟是孩童的天性,阿羽的注意力很快就又转回到这两张纸上。 “其实也很简单的,就按照我教你的方法,多做相应的练习就可以了——只不过要经常换物件,不能老用一样。要轻的重的都来,这样才能做到轻重如一的境界。” “哦……”阿羽点了点头,对这个叫什么境界的,他还是似懂非懂。 “总之呢,要在生活中做有心人,什么东西也可以拿来练习的,只要一直都在练习,那自然能象九公这样啦!”九公含笑鼓励着阿羽。 “嗯!我知道啦!对了九公今天不用写毛笔字了么?”阿羽活泼了起来。 “不用啦,不要什么都要我在身边才学习,没有九公在旁边的时候,你也可以自己一个人学习的嘛!对了,那几本书里头的字你都认得了吧?”九公一边说着一边从枕边抽出了一叠书本。 “都认得啦,怎么,今天还要看新的吗?”阿羽眼尖,一眼便看出九公手里的书是自己没有看过的。 “原来的你都背熟了吧?”九公轻抚着手中的书册。 “嗯,我都背出来了九公,还要背新的吗?”阿羽看见,那封面是几个古拙的字体——《黄帝岐伯阴阳五行幽微论》。 “不用啦!你只要理解就好啦,不过能背熟就更好——天色也不早了,快家去吧!”九公看见窗外的光线已经很暗了,便让阿羽速速回家。 “哎!那我走啦!——九公再见!”阿羽答应着走出房间,在门口向九公道别。 皎洁的月光透过疏疏密密的竹叶洒在一片壁立的石墙上,在石墙上投映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阿羽紧紧地附着在石墙上,他已经停在了整面石墙的中上位置了。 如果有人在旁边看到的话,一定会吃惊,如此光滑的垂直石面上怎么能有人附着呢? 阿羽赤裸的全身和石墙表面贴得严丝合缝。 他正在以肉体的每块肌肉感受石墙看似平滑,但实际上却有着不为人所察的起伏和凹凸。 慢慢地,他的身子开始从中间起,向两端逐步地松懈肌肉的力量直至将全身的重量都负担在两只手和两只脚上。 在略略地休息一下后,他微微地提起一口气,将那下面的两只脚的支撑力量也散去——这下变成他整个人的身体重量由两只紧紧攀附在石墙上的手承受了。 他默默地念着心诀,将所有的意念转移到两只手上。 随着他的运气吐纳,那两只手的表面隐隐地泛起一层淡淡的类似金属的光泽。 又过一会儿后,他开始运动起来,就以双手缓慢地交替向上攀升,这一段路程显然要比一开始的要吃力,因为他每次攀附一步,都要停顿休息一下,而且随着向上的距离越来越大,那每一次攀升停顿的间歇也越长。 终于,他攀升到了石墙的顶端。 附着在高近四公尺的石墙顶端,阿羽的心里掀起微澜——终于成功啦! 自己终于达到了九公说的,只用两只手的力量爬上这堵墙——尽管只是石墙一小半的路程。 他将右脚尖在石墙上微用力一撑,同时双手松开,整个人便由半空中斜斜地跌落下来。 但就在下面脚尖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他的全身肌肉便从脚尖开始自下往上逐级地收缩,连同那由腿部至脊椎的每一块关节也在附近肌肉的牵引下产生了波浪般的起伏振动。 在这体内各部份严密迅速而又有序的力量分配下,在零点一秒内,他安全地落在了地上,身形也只是微微屈了一下,若不在意的话,几可算是挺直着落地的,那由四公尺高度下落产生的强大冲击力已在他的体内被消弥于无形。 “看来我的‘混沌诀’又进了一步啦!”阿羽心中暗暗欢喜。 心里这样想着,一边穿好衣服。 双眼却始终轻轻地闭着,腋下微虚,细细地体会着微微的凉风拂过周身的每一个毛孔。 自打阿羽懂事以来,就在九公的教导下一直不停地修习“混沌诀”。 据九公说,这“混沌诀”是早在清末时期一个叫杜心五的大侠的一个徒弟创造出来的,九公的祖上曾经和那个徒弟的传人有过一段过命的交情,因此才学会了这个“混沌诀”。 这“混沌诀”的要旨是以锻炼人体神经系统对体内体外各种刺激、变化的高度灵敏感知能力,并进行相应的控制、规避。 这内外的变化包括冷、热、轻、重、强度、方位等。 按“混沌诀”所说,本来世人都是生活在一片“糊里糊涂”的“混沌”中,对外界,对自身,都处于一知半解、片鳞只羽的“昏沉”中,而这“混沌诀”便是要人从这“糊涂昏沉”中醒来。 练“混沌诀”,只有对各种记忆体外在细微的变化真正完全了然于心,才可真正达到浑然一体、包罗万有的大乘混沌境界。 这个过程分为“粗钝——明觉——无谓明觉——自控由心”几个阶段。 “混沌诀”的练习从粗浅的方面来说,至不济也可以使人及时感知身体状况的变化,在医病方面有很大的调理功效;从高明的地方来说,就可在防身方面有很大的人作为了——只是这“混沌诀”也就是一个普通的气功功法,于习武方面却没有做过多的涉及。 据九公的先祖后来揣测,很有可能是本来有一套武功配合着“混沌诀”的,但是那个传授的人却因为师门规训的缘故,没有把这里面的武功套路教出来,只是传授了这一套气功心法,以便于九公的先祖延年养生用的。 不过从九公的话里阿羽了解到,由于这个“混沌诀”,九公的先辈们倒是个个都活了很长的岁数,据说除了战乱早夭的以外,最长寿的活到了一百二十来岁。 但是九公对阿羽说了这么多的关于“混沌诀”的故事,却始终对自己的来历不肯直说,只说这里的风景气候很好,自己就找来这里养老云云。 阿羽随着年岁的增长,渐渐懂了事,对这番托辞也开始半信半疑的,但出于对九公的尊敬和爱戴,倒也从未就这方面深入地想过什么。 “呜——”一股夜里的阵风从竹林的顶稍掠过,阿羽明显感觉到那原本轻轻拂拭在身上的微风加大了气流流动的力度。 他睁开了双眼,仰首信目向夜风袭来的方向望去。 ——六百二十一片! 在他一掸眼间,面前一株离群摇曳独竹的竹叶在他的脑海中生出了这样的数位。 他的心里猛地一悸! 每当到了这个随意便能生出数位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绝不会数错! 他的心中一片狂喜! 要知道,这竹叶在夜风中簌簌不停地翻飞摆动交错游移,那数数的难度要比之白天的鸭子又高了何止一两倍之多! 可是自己却能够如同数静物一般的在一目光涉及的一瞬间数出真切的数位,这说明自己已经达到了九公说的“目至镜留”的视觉最终极境界。 根据九公的描述,“混沌诀”里基本上从人体的“眼、耳、鼻、口、触、意”六感分为六种境界。 这六种境界有一个统一的名称,叫做“混沌六知”。 “混沌六知”在眼睛的视觉方面,最高的层次就是“目至镜留”;耳朵的听觉方面最高层次是“闻音知机”;鼻子的嗅觉则是“天犬灵鼻”;口腔的味觉是“百感交集”;身体的触觉方面是“物过囿形”;意念的精神感应方面则是“心心相应”。 阿羽知道自己已经通过了“混沌诀”中的“目至镜留”。 而“物过囿形”也在刚才的攀附练习中有了进展。 可以说今晚他的训练效果十分的良好。 蓦地,他脑中灵光一闪,急跨两步,来到了一株竹子跟前,闭上眼睛,将耳朵贴在了光滑冰凉的竹杆上—— 五百六十七……不不,好象应该是……五百六十…… 唉!还是不行啊! 阿羽叹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向上略瞄了一眼—— 五百六十九。 应该是五百六十九张竹叶,他还是听错了。 他想了想,心中默运“混沌诀”,将周身的全部感觉都聚集在耳部,然后贴在旁边的一株竹子表面,再次倾听—— 唔,是五百三十六! 他随即一抬眼,那一瞬间滞留在脑海的映象如同印在镜子中一般清晰地证实了这个数位的正确性。 虽然答案正确,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要知道,这可是他聚集了全部的感觉认真地听才听出来的,并未做到“闻音知机”那种随心所欲的地步。 再叹一口气,他决定先回家睡觉,等明天——不,已经过了半夜,应该是等天明了再苦练了。 回到家里,阿妈已经睡熟了。 他蹑手蹑脚地摸到自己的床上,除去衣衫鞋袜后全身平摊放松地躺了下来。 开始例行的“混沌诀”真气运行。 今晚的感觉确实和以前不太一样,他一面松弛地感觉着真气在体内的运行状态,一面暗忖。 阿羽感到,体内经络里的那股暖流不似平时那样的忽强忽弱,忽急忽缓的,而是保持着一种平稳的状态在运行着,似乎不需要他作引导,便可以自动地在体内流动运转。 虽然不是很强大,但是却也不似平常那样有时会停滞不前,或变成涓涓细滴的样子。 只一味地维持着一道不大也不小的势子悠悠地流动。 他不知这是好还是坏,不过还是按照九公所教的,对此现象不去着意关注,而是任由其发展。 反正等天亮了去找九公问问就知道了。 就这样,他一如往常练功时那样,渐渐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