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童伸脚迈出车厢,踏在月台边缘光滑的水泥地面上。当他脚底下踩实的瞬间,天和地仿佛都摇晃起来。任何人在火车里摇晃两三天之后,大概都会产生这样的错觉。这是一趟漫长而艰苦的旅程,但当尔童回头,看着列车静静地卧在铁轨上,心中却只有感激,感激这些古老而破旧的盒子,带着他离开尘土飞扬的故乡。 他深深吸了一口南方温暖湿润却有些沉浊的空气,肺中泡面,卤鸡蛋和干鱼的味道被驱除一空。然后他拉起素琴的手,被人流裹挟着涌向出站口。 人流就像是洪水滚过泄洪渠一般流过地下通道,然后在检票口前短暂地形成了堵塞。在一大片震耳欲聋的嘈杂声中,几乎所有人都在拼命向站外挤,仿佛出站口外的地面上铺满了金子,俯首可拾。这么说其实也没错,这里是这个古老的国度中新伫立起的几座都市之一,对被绿皮火车不远万里拉到这里的人们来说,就是为了来挖掘金子。 这是每年北半球的春季时节,世界上规模最大的人口迁徙过程中最平常的景象。 两个年轻人被洪水冲到通道边,几乎被挤在布满污垢的墙上,动弹不得。尔童只好把他和素琴那对花哨得有些土气的行李箱放在脚边,停下了脚步。素琴知道他不愿意去和别人争那一点出站的时间。她乖巧地站在他身边,微笑着看着他还带着一抹稚气的侧脸。 毕竟高中毕业才不到两年,这年轻人心里还有一些学生的矜持。尔童在村里的同龄人当中算得上高大健壮,在现在周围这些身材普遍矮小的打工者当中更算是出众。从小没少干活,也让他的体力没有任何问题,足够保护着个子也很高挑的素琴在面前的洪水中破浪前行。他不这么干,只是他还下意识地把自己当做学生而已。 但我们已经不是学生了。素琴娟秀的嘴角边扬起一抹笑意,从侧后方凝视着那张虽然说不上好看,但她却从来看不厌的脸。女孩子总是比男孩子成熟得早,更现实,尤其是素琴这样的乡下女孩子。此时此刻她和尔童,和这辆临客列车从数千公里之外拉来的数千名旅客一样,都只是春节过后赶来这座都市的农民工,这才是现实。 这没有什么值得多想的。他们都是中国内陆最平凡的乡村出生的最平凡的孩子,没有特别优秀的智商,更没有什么天赋可言。当然,就算有,他们也都没机会发现。他们学习甚至没有格外刻苦。这倒不是说他们不能吃苦,而是因为他们和大部分同学一样,除了念书之外还有很多事要做。尔童的父母长年在外打工,直到去年尔童接班才终于留在故乡。而素琴的父亲也因为早年打工落下了病根,一直身体不好。所以他们没有条件除了读书什么都不顾。他们在村里上小学,在镇上上中学,成绩一直是中等。对这样的乡下学生来说,如果不是县级重点中学重点班的尖子生,没考上什么靠谱的大学自然毫不奇怪。 其实他们两个人都收到了大学通知书,但父母多方打听之后,得到的建议却都是不去。——当然,那些有知识的人都只是很善意而委婉地建议他们复读。 他们没有复读,因为他们知道不靠谱。当然也没去那两所看学费就不靠谱的大学。除了不靠谱,还有一个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原因:他们不愿意分开两年时间。 刻苦学习而且天赋过人的乡下学生考上名门大学自然总是为人津津乐道,并且广为流传,但也说明这样的例子很少。大部分乡下孩子还是会像尔童和素琴一样,顺理成章地在中学毕业后出来打工。有些家境好的,则有机会去所谓的大学里混几年,再出来——也是打工。这个年代的大部分打工者,都像尔童和素琴那样有了中学的学历,只是离开学校久了,就会忘记学生时代的矜持。 这才是无数平凡人生中最平常的故事。 让他再矜持几年也好。童童就是个臭屁孩子。可我就是喜欢。素琴浑然不觉那些人流和喧闹,直到尔童温柔的声音让她惊醒:“姐,你脸这么红,是不是太热了。” “嗯……”素琴微微一愣之后,突然意识到确实浑身痒痒。而尔童的话再次提醒着她:“……把羽绒服脱了吧,这边都没人穿了……出来的时候我看了天气预报,说这边的气温有二十度呢。” 素琴这才注意到,尔童已经这么做了。不只是他,目力所及的绝大部分人都已经脱掉了厚衣服,或者本来就没穿。出站口外闪动的人影当中还有些穿着单衣甚至短袖。 “好。”素琴答应着,先接过了尔童手中的羽绒服,细心地拈去几根从面料孔隙间钻出来的白色绒毛,然后叠好。再从挎包里拿出一只干净整洁的塑料袋,把尔童的羽绒服装好了,然后才脱掉了自己的羽绒服。厚重的铠甲卸下之后,青春窈窕的身材像是散发着光芒一般,一下子照亮了幽暗的地下通道。白毛衣下穿着黑色的裤袜和红色的运动鞋,这套她最好的衣服其实相当土气。而且裤袜膝盖处还有一块火车上打翻的八宝粥造成的黄白污渍,让她修长挺拔的腿失色不少。但那对高耸的乳房将薄薄的旧毛衣顶出了两座险峻的峰峦,瞬间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素琴并没有在意这些目光。如果说不和别人去争夺出站是尔童的骄傲,那么这副好身材就是素琴的骄傲。她只比尔童矮了不到十公分,在周围的同龄女孩子中算得上鹤立鸡群。从初中开始,她的胸部就像吹气球一样涨了起来,而在和尔童偷偷做了那没羞没臊的事情之后,更是像要突破天际一般。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人群中投来的惊艳或者火辣的目光,不以为意地伸手理了理头发。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与其说是大方,还不如说带着一丝故意的意味,悄悄挺了挺胸。素琴很喜欢这种被注视的感觉。虽然只是个乡下姑娘,来城里打工,但她也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心底深处希望自己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而相比她虽然漂亮却总是抹不去土气的容貌,身材却是没有气质这个说法的。 只有一个人的目光让她有些招架不住。她马上看到尔童正在盯着她的胸部,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然后就听到尔童低声呢喃:“姐,怎么好像又大了。” 素琴脸上发烫,咬着嘴唇,但还是用难以分辨的声音嘟哝道:“还不都是你揉的。” “诶?”尔童仍然盯着那里,但却蹙起了浓黑的眉毛:“怎么会是我。我这几天都没揉。” 这坏家伙在故意装傻。素琴娇嗔起来:“还说呢,从初中开始,你不是一有机会就揉。现在揉的这么大。” “嘿嘿。”尔童坏笑着,眼睛里闪闪发光:“是嘛。这样才好看。越大越好看。反正你是我媳妇,我喜欢就好。”说着就有些蠢蠢欲动的趋势。 素琴赶紧略微弓腰,用一只手掩住胸部:“不行。这里说什么也不行。” 尔童突然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行。” 素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尔童说的是非常现实的问题:他们这样的农民工,想要私人空间实在是太难了。就算在同一家厂上班,但工厂的宿舍也不可能让他们做这事,只能出去租房子。 而这要在真正安定下来之后。 素琴看不得尔童垂头丧气的样子,赶紧凑到他耳边,轻声安慰道:“童童,过年的时候我们不是每天都做吗,出来前两三天更是没日没夜的做。你就忍一段时间呗。” 她说的是实情。两人在初中时代就偷吃了禁果,从那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无论是上了高中,在家里,还是出来打工,两人总是一有机会就搅在一起。他们正是体力精力最好的年纪,也是性欲最旺盛的年纪。特别是刚刚过去的那个春节期间,两人真是没日没夜地,在尔童家里,在素琴家里,在镇上的小旅馆甚至县城的电影院里,在山里甚至河边……尔童似乎永不疲倦,也永不厌倦。他毕竟只是个乡下孩子,虽然有时候也会想着像城里人那样玩点浪漫,但往往画虎不成反类犬。他对素琴的爱,只能在那一次次激烈而有力的抽插中毫无保留地传达。 素琴对此,感到的只有骄傲。 两人的父母当然都知道他们的事情。但与其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不如说鼓励他们这么做。尔童对父母来说,算得上老年得子,所以尔童娘期待抱孙子,不止一次地看似叮嘱,实际更像怂恿尔童把素琴肚子搞大。尔童爹则含蓄一些,但刚刚过去的春节里,他又一次在喝酒的时候问起尔童,要不要去素琴家提亲。 但尔童不急,素琴也不急。两人都还高中毕业不久,没有自己的积蓄。虽然尔童的父母已经用毕生积蓄盖好了房子甚至准备好了彩礼,素琴家也准备好了她的嫁妆,但其他开支总不能再让爹娘出。 而且他们刚刚二十出头,还年轻。再说了,素琴是尔童家的人这件事,附近乡村都清楚得很。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是素琴这么个俊俏姑娘。但实际上几乎从来没有媒人上过素琴家的门,因为那只会自讨没趣。 两人以后会成亲这事就像太阳明天会从东方升起,任何认识他们的人都不会怀疑。毕竟,尔童从会说话开始,就姐呀姐呀地叫着素琴了。从会走路开始,就跟着素琴到处跑了。从知道男女有别开始,就逢人宣称要娶素琴做媳妇了……从毛还没长齐的时候开始,就把素琴睡了。 尔童一直很爱素琴,更尊重素琴,毕竟她虽然只大了半岁,但仍然是姐。所以素琴那么说了之后,他只能苦着脸,揽住素琴的肩,规规矩矩地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素琴知道这么说还不够,要给他一点希望才行。她知道怎么给他希望,小声道:“总能找到机会的嘛。实在想的时候,现在开房也容易。” 尔童的眼睛总算再次开始闪光。素琴只好再次正色:“先要进厂,上班稳定了再说。” “知道,知道。”尔童咧着嘴,笑得很开心。素琴也笑盈盈地看着他。这孩子踏实本分,实在很容易满足,除了总念叨着想做城里人这点不切实际的念头之外。 “好了,人走得差不多了,我们出去吧。”尔童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家伙,笑嘻嘻地拉起两人的行李箱,走向检票口:“姐,你跟紧呀,别丢了。你要是丢了,我还去哪找个这样的媳妇。” “去,我还不是你媳妇呢。要是丢了,我就嫁别人去。”素琴啐了他一口,但还是紧跟在他身后,甚至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